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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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孰為真,孰為幻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從人到獸,一片沈默。

別說白柔霜幾人了,連那兇獸都楞住了,在它的記憶中,誕生至今,還從未受到過這樣的對待。

眼前的登徒子對它歉意一笑。

萬籟俱寂中,原本極輕的機括聲,入了眾人的耳。

隨著兇獸唇角露出一道被動的笑容,它身後竟有一條通道浮現在眾人面前。

江顏等人目瞪口呆:“這也可以?”

看來太虛境這術法裝置委實不大智慧,只管兇獸露出笑容便是,不管那笑容是真心還是假意,是主動還是被迫。

許疏樓的驚訝不亞於師弟師妹們,她也就是隨手一皮,沒想到還真的可以。

幾人得以近距離湊到畫前觀察,白柔霜好奇擡手輕觸,那畫卻仿佛有生命般,纏繞上了她的手指,嚇得她連連後退。

她一退,那畫也恢覆了平靜。

“師姐,這看起來太危險了,”白柔霜苦口婆心,“你還是再想想吧。”

一道腳步聲在身後響起,有位管事打扮的男子登得樓來,看著眾人,目帶驚異:“請問是哪位修者通過了墨猊獸的審視?”

“……”哪位也沒通過,我們作弊啦。

但兇獸的眼神出賣了許疏樓,她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:“您是?”

“我是太虛境的管事之一,這方室內一旦有人踏入,便會有法寶通知我們,”男子向許疏樓行了一禮,“姑娘請受在下一禮。”

許疏樓及時攔住他,不受他的禮:“這是為何?”

“姑娘,您有所不知,由於迷失在這幅無名畫中的修者越來越多,我家主人提高了標準,”管事笑道,“現在只有真正無欲無求、純真無暇之人才能使這墨猊獸露出笑容,我這一禮敬的是您的心性。”

“純真無暇”的許疏樓頗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兇獸,不知它是否會揭穿自己。

兇獸不欲搭理她,這麽積極地找死,何必阻攔?

管事問道:“姑娘,縱然通過神獸審視,也可回頭,您確定要入畫嗎?”

“是。”

“按我家的主人的規定,我必須問一句您是否清楚畫中兇險,是否已考慮清楚?”

“是。”

鳳逸無聲地嘆了口氣,這世上有一種人,似乎天性就會被危險的東西所吸引,險境能讓他們成長,逆境能打磨他們的心性。遇到危險會迎難而上,退避似乎反而會影響他們的無畏道心……

管事這才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本小冊子:“姑娘,這冊子上有迷失畫中之人的畫像,如果您在裏面見到他們,也許可以帶他們出來。當然,一切要以您自己能夠逃離為先。”

許疏樓接過翻看。

管事又看向鳳逸:“正好我們的畫師也在,就請他也為您畫一幅小像吧,假使您沒能及時出來,我們會把您的畫像也加入這本冊子。”

鳳逸不幹:“你這不是咒我師姐呢嗎?不畫!”

“……”管事嘆息,“我只是實話實說,這也是為她著想,這樣後來者才可以拿著畫像去尋她。”

“那我也不畫!”鳳逸看他一眼,似乎終於想起了這位目前還是自己的上司,“這樣吧,一個月後,要是她還沒出來,我就畫。”

“可你……”

“放心,我記得她的臉。”

管事只得妥協,又對許疏樓道:“姑娘,這冊子最末一頁記著一些需要註意的事項,只不過,出來的那幾位遇到的東西各不相同,所以,我們總結出來的有用的東西並不多。還有一句話,是主人要我親口提醒每個人的,畫中沒有必死的局,只要你道心不破,就一定能出來。”

許疏樓點頭:“我明白了。”

她立刻翻到最後一頁,把上面寫的東西細細記住,又仔細看了一遍眾人畫像,縱然記不住面孔,也盡量記住所有人的特征,這個面上有痣,那個有一道斷眉……

她不知這冊子是否能帶入畫中,以防萬一,還是先記住為妙。

管事看著她,目含讚許。

果真是純真無暇的心靈啊,不管能不能成,起碼是認真記住那些面孔,有救人的心思……

他正想著,許疏樓已經收了冊子,對他笑道:“還有一事要請管事幫忙,能否請您把飛鷹門的人引過來,讓他們親眼看著我入畫。”

管事微怔:“姑娘就是被飛鷹門追殺的那位上拍賣臺摸了好一會兒妖修,最後買不起就把妖修劫走了的……壯士?”

壯士?不愧是能在太虛境這種地方做到管事的人,改口非常及時,讓眾人無從得知他原本打算選用的是個怎樣侮辱性的詞匯。

許壯士拱了拱手:“不敢當。”

管事嘆了口氣:“好吧。”

許疏樓把令牌還給三師弟,讓他先帶著師弟師妹小狐貍躲藏起來。

片刻後,便聽到管事以略有些做作的恐懼聲音大喊道:“哎呀,不好了!飛鷹門追的那姑娘要進入頂層的畫了!”

他邊往下跑邊喊,一連喊了三遍,堪稱敬業。

“什麽?在哪兒呢?”飛鷹門的人上了鉤。

隨後,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,許疏樓確保他們看清了自己,才微微一笑,縱身跳進了畫中。

一陣黑暗席卷而來。

———

“今日是淩霄門弟子和無塵島弟子大婚之日,願二位新人一堂締約、良緣永結,望兩派永結秦晉之好……”

耳邊隆隆的響著什麽聲音,許疏樓定了定神,才看清了眼前的一片喜慶,半空中漂浮著無數紅色燈籠,遍地張燈結彩,擺滿了桌椅。

空中正有紅包雨飄落,她擡手搶了一只,打開一看,是一百上品靈石的紙劵,婚宴結束後,可以去知客弟子那裏兌換成真正的靈石。

“挺大方的嘛,”許疏樓環顧四周,“所以這到底是何人的婚宴?”

她試著運了運靈力,體內空空蕩蕩,找不到一絲靈力存在過的痕跡,僅比凡人強上些許。

她低頭看了看,小冊子消失了,手裏的折扇倒是還在,可惜沒有靈力驅動,暫時變成了一把真正的折扇,乾坤鐲亦然,在她腕上變成了一個漂亮的裝飾。

“畫中沒有必死的局,只要你道心不破,就一定能出來。”

想起管事的話,許疏樓嘆了口氣,她沒了靈力,不知和人打起來的時候,是否也能靠道心扛過去。

她只能擡手又搶了只紅包來撫慰自己震顫的心靈。

旁邊的姑娘沒搶過她,白了她一眼,轉身向同伴抱怨道:“白師姐允許她來參加婚宴已經是非常大度了,沒想到她還真好意思來?還臉皮厚到在這兒搶紅包呢!”

她聲音很大,這話顯見就是說給許疏樓聽的。

許疏樓拆開紅包,在她眼前抖了抖:“又是一百上品靈石,氣不氣?”

“你……”那姑娘咬牙瞪她,到底是不好在婚宴上鬧事,跺了跺腳拉著同伴轉身走了。

眼見紅包雨停了,許疏樓舉步向前,看清了婚宴現場的布置:“這裏是……淩霄門?”

轉眼看到熟悉的人經過,許疏樓追了兩步:“四師弟!”

單郁聽到聲音,轉頭看她一眼,眼神冰冷,仿佛看到了一個仇家,不作理會,徑直離開。

倒是五師弟看到她,駐足面色覆雜道:“師……許疏樓,他們大人有大量,允許你來觀禮,你可不要不知好歹。若你敢在婚宴上鬧事,我第一個不饒你!”

“……”許疏樓悟了,“話本嗎?這幅畫打算利用的竟是這段夢中記憶,我還以為會是……”

她低頭自嘲地笑了笑,既如此,這婚宴的主角大概便是陸北辰和白柔霜了。

自己扮演的,定然就是那位在兩人的關系中多般阻撓、機關算盡,最後被廢了功法逐出門墻的大師姐許疏樓了。

怪不得這裏的人總是若有若無地盯著自己,指指點點,還目含鄙夷。

她想了想,把紅包小心地收在懷裏,循著記憶找了個花圃,開始摘花。

“她瘋了嗎?”有人悄聲議論。

陸北辰的大婚挑了個好季節,花圃中的各色鮮花正開得茂盛。

許疏樓把手裏的花搭配成淡粉輕紅的一束,左看右看,煞是滿意。

“疏樓。”一道熟悉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。

跟著便是一道極溫柔極動聽的女聲:“許師姐。”

許疏樓起身,看向眼前一身紅衣的陸北辰和白柔霜,把手裏的花束遞了過去:“師姐現在身無分文,就以這束花作禮,祝你們……一生一世一雙人。”

白柔霜美目在花束上一轉:“這花是給我們的?”

“無論如何,這也是我一次參加你們的婚宴,總要正式些,”許疏樓笑了笑,“來參加婚宴不帶點賀禮怎麽行?”

白柔霜笑著接過:“師姐可有位子了?我這就叫人給你安排一個,就和咱們明月峰的師兄幾個坐一桌吧。”

這是個有心機的小師妹,許疏樓苦笑,她可沒有去受人冷眼的愛好:“不必了,何必讓大家都不痛快?我在末桌找個位子就好。”

“疏樓,你這又是何苦?”陸北辰嘆息,“柔兒對你好,你受著便是,何必這麽別扭?”

許疏樓下意識糾正:“她不喜歡別人叫她柔兒。”

眼前二人都是一怔,陸北辰茫然地看向白柔霜:“柔兒,你不喜歡?”

“哪有的事?”白柔霜一臉嬌柔,“師姐可能是誤會了什麽吧?”

陸北辰大概是以為許疏樓又在使什麽詭計挑撥他們,搖了搖頭,不再理會她,攜著白柔霜走向堂前。

倒是白柔霜回身,神色莫測地看了許疏樓一眼。

兩人攜手走過喜筵,修真界沒有凡間成婚時那麽多規矩,新娘子不需要蒙蓋頭,白柔霜一點紅唇,嬌艷無匹,一路上不知聽得多少人恭賀二人郎才女貌的聲音。

許疏樓在末桌上坐定。

喜臺上正有人高聲道:“一拜天地。”

她托腮認真看著。話本中她還沒有夢到過這一段,眼前的一切都是這幅畫構建出的。只是她尚不明白為什麽,如果這幅畫真的讀過她的記憶,就該知道她並不會為此傷懷。

“二拜高堂。”

兩方父母都已不在這方世界,堂上受拜的,是陸北辰的師父衛玄道和白柔霜的師父長俞仙尊。

“夫妻對拜。”

兩人互相下拜,堂下賓客起哄起來,祝福聲不絕於耳,許疏樓看到幾位師弟都圍在小師妹身邊,說著祝福的俏皮話,一派喜氣。

她微微一笑,提了筷子給自己夾了一只燒雞腿。

旁邊一衣著略有些寒酸的男修瞪她:“你還真好意思啊?”

許疏樓瞥他一眼:“末桌不都是來蹭吃蹭喝的?誰瞧不起誰啊?”

男修梗了一梗,壓低了聲音好奇問道:“你不傷心嗎?”

“為何傷心?”

“你深愛的男子娶了旁人,你最親的師弟都圍在那人身邊,而你備受冷落,要淪落到要和我們這些蹭吃蹭喝的人一桌。”

許疏樓又給自己夾了一只蒸丸子:“還好吧,他們那桌的菜不是和我們一樣嗎?”

“……那倒是,”男修撇了撇嘴,“淩霄門好歹也不敢勢利眼的太明顯。”

許疏樓給自己斟了杯酒,這淩霄門特釀的淩霄花酒,混著馥郁與清冽,入喉令人驚艷。

她開始思考待自己回到現實,能不能去找衛玄道要一些。

男修戳了戳她的左臂:“哎,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啊,所以,傳聞中那些殘害同門的壞事,是你一時失心瘋才做出來的嗎?”

許疏樓嘆氣:“你這人可真會聊天。”

男修遺憾地聳了聳肩:“來之前我還和人打賭說你一定會在婚宴上發瘋呢。”

許疏樓提醒:“煮靈草要被搶光了。”

這桌來蹭飯的人都是沖著那些蘊含靈氣的食物來的,只有許疏樓在挑那些燒雞、丸子一類的菜式,男子聞言,也顧不上和她多說,連忙去搶靈草了。

許疏樓咬著一塊龍須酥的時候,忽聽白柔霜的聲音喊道:“師姐!”

她擡頭,看見很多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,不緊不慢地咽下了龍須酥,才開口道:“何事?”

“師父雖然嘴上不說,但我知道他想你了,”白柔霜柔聲道,“你就算不喜歡我,也該念著師父的恩情,待會兒留下來看看他吧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許疏樓被帶到一個房間等候,她半躺在搖椅上,閉上雙眼,在腦海中加深對冊子裏那些面孔的記憶。

直到開門聲打斷了她:“師姐。”

“師妹。”

白柔霜對她笑得嬌媚得意:“師姐,我贏了。”

“恭喜。”

“其實我們之間,我早就贏過你了,”白柔霜俯視著她,“我還贏過了很多其他女人,成了北辰的正妻。”

許疏樓看著她,輕輕嘆了口氣:“還是現實中的你更可愛些,活得也更輕松些。”

“你在胡說什麽?這裏就是現實,”白柔霜湊近看她,“師姐,你終於瘋了嗎?恨我恨到發瘋?”

“我不恨你。”

“我不信你。”

“你打算怎麽做?”

白柔霜掏出一只匕首,避開經脈捅進了自己的腹部,大聲喊道:“救命,救命!”

許疏樓神色間終於多出了一絲波瀾:“……你認真的嗎?我靈力盡失,會有人相信我傷得了你?”

“他們當然會信我,他們總是會信我,”白柔霜嘴角滑下一絲血跡,但她還在笑,“我會告訴他們,你被這場婚宴刺激到,終於徹底發了瘋。”

許疏樓扶住了她:“你這又是何苦?”

“有靈藥在,我這道傷很快就會痊愈,”白柔霜聽到腳步聲,倒進她懷裏,“疼一次,換你一命,很劃算。你為什麽還不發火?為什麽這樣看著我?你是在……可憐我嗎?”

許疏樓看著她,神色間沒有憤怒,只是帶了點悲憫:“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選擇導致你最終走到了這一步,現實中我一定會全力避免這個結局……”

她的聲音戛然而止,因為一柄劍穿過了她的胸膛。

許疏樓順著這柄劍,去看執劍的手:“師弟……”

“我說過,你早已不再是我師姐,”單郁冷冷地看著她,抽出了劍,不再看她,只扶住了白柔霜,“師妹,你沒事吧?快來人,師妹受傷了!”

許疏樓滑了下去,盡量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倒在地上,聽著紛雜的腳步聲,她還是不明白,這幅畫到底想做什麽?

讓她被這些人折磨,以破她道心?

可這些冷漠和偏袒,她在夢裏已經體驗過了啊……

白柔霜被陸北辰抱在懷裏上了靈藥,立刻恢覆了些元氣,掙紮著起身,從乾坤戒中拿出一物:“師姐也是個可憐人,把這個浮屠念給她吧。”

陸北辰蹙眉道:“柔兒你可真是善良,她剛剛才傷了你!”

浮屠念……許疏樓看著那件法寶,她認識這個,現實中,她帶著小師妹去元空秘境,師妹被卷入流沙,得到了這件浮屠念,它會在一個人瀕死時,給其編織一道美夢。

白柔霜已經施法驅動了浮屠念,那東西罩在許疏樓臉上,把她帶入一幕幻境。

許疏樓看到自己站在了太虛境頂樓,那兇獸趴在地上,管事驚訝地看過來,師弟師妹們也圍了上來:“師姐你沒事吧?我們很擔心你!”

“我沒事。”許疏樓聽到自己說。

“太好了,師姐你所料沒錯,飛鷹門的人看到你入畫,果然已經退兵了!我們可以隨意離開了!”

“太好了。”

她拿到了十萬靈石,三師弟也不用再當畫師了,他們回到師門,自此相親相愛……

許疏樓進境飛快,百年後,便要進入渡劫期,師弟師妹都萬分不舍,卻也為她高興。

最終面臨天劫前,他們為許疏樓舉辦了一場宴會,在某個聚在一起喝酒談笑的時刻,她耳邊忽有一道聲音響起,“這段快活的人生,不過是你瀕死前,你的師妹對你用了浮屠念,你的真身,還躺在淩霄門他們的喜堂上呢……”

畫面一閃,許疏樓感覺到自己躺在地上,胸口破了一個洞,這是怎麽了?過了太多年,她有些想不起來了,哦,對了,是四師弟刺了她一劍……

很痛,很冷。

可是……

耳邊又響起一道聲音:“只要你願意,我現在就可以重新啟動浮屠念,讓你回到那段虛假的美好中,免你痛苦。”

“你是想說,”許疏樓有氣無力道,“為陸北辰要死要活,最後被師妹害死才是我真正的人生。而那些所有快活的過往,那些和睦相處,從元空秘境到合歡宗,從玄武樓到遇玄羊,和師弟師妹一起來到樊都城,一起參加拍賣會,一起進入太虛境……那作為師門翹楚的一生,不過都是浮屠念給我的慈悲?”

“沒錯。”

許疏樓的折扇不能用,她手裏拎了塊摘花時順便從花圃邊掰下來的青磚,劈頭蓋臉地沖著聲音的方向砸了過去:“我信你個鬼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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